那個人曾經說過,將棋世界裡存在一些棋士,能夠發揮下棋以外的特殊能力。
「例如讓子。」
在令人懷念的2DK公寓和室裡。
我和師傅隔著與簡樸房間毫不相襯的美麗七寸棋盤下著練習將棋。
那段時期每天都是如此。
「職業棋士在指導對局中是持讓子上手(譯註:「持上手」代表讓子給對手。)的一方對吧?有些人在那種情況下實力格外堅強。平手的時候明明戰績不怎麼樣,一旦讓子卻變得特別強。甚至有人讓子比平手更強。」
「完全聽不懂!」
「對吧?不過那種人確實存在。」
師傅曾經以理論的方式解釋這種狀況。
持讓子上手的一方,棋子理所當然會比對手更少。因此下棋時必須設法擴張自己的戰力。
換言之,他們更加重視駒得。
然而以一手勝(譯註:以一手之差,先將死對手的玉。)為目標的職業棋士將棋,認為那種下法很『遜』。而能夠反過來利用『很遜的下法』,在對局中死纏爛打的棋士在讓子時就特別強大……。
「……據說是如此。」
「還是聽不懂!」
「我想也是。」
師傅漾起一抹溫和的笑容。
無論何時,他都不曾流露滿溢自信或充滿壓迫感的笑容。不知為何,他的笑臉總是缺乏自信……但我非常喜歡那溫和的微笑。
「不過在我看來,最難以接受的還是『握子』!」
「握子?」
「妳沒聽過嗎?」
「……是壽司嗎?」
「以『握』這個動作來說,兩者確實相同。」
師傅用雙手將散亂於盤面的棋子聚集起來,並放入棋盒中。
「不過我們握的不是醋飯,而是棋子。像這樣把手伸進棋盒中──」
師傅在盤面上攤開握在右手的棋子,接著說道。
「來!就用這幾枚棋子製作詰將棋題目!」
「咦咦──!?」
「而且不能耗費太多時間,得馬上做出來。找遍整個將棋界,能辦到這種事的人也屈指可數……不,也許不到三人。雖然這是很適合炒熱氣氛的特技。」
「根本是究極的宴會表演節目……」
當時的我,是個連職業棋士及女流棋士的區別都懵懂無知的初學者。
話雖如此,我畢竟是透過詰將棋學習將棋的,因此當然知道詰將棋作品中存在『握子』這個類別。
但我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是靠『握棋子』來製作題目……。
「我曾在現場見識過月光會長的握子詰將棋。他在正月的將棋節目上展示這項特技,以助手身分參與的我親眼見證了整段過程。」
「他、他在電視上表演嗎……?」
「據會長所說,握子絕非易事。首先要花費一個月左右的時間,讓頭腦習慣握子詰將棋。」
「嗯嗯!」
「將思考迴路從將棋對戰切換為詰將棋模式。當天還得聚精會神,把詰將棋以外的事物全部拋諸腦後。會長還一臉沮喪地說『這麼做會導致公式戰勝率極端下滑……』。所以──」
「師傅。」
「嗯?」
「我能嘗試一下握子嗎?」
師傅當時那愕然的神情,如今我仍歷歷在目。
他對我『握子』的棋子數量及種類感到錯愕。
同時──也對我製作的詰將棋題目驚愕不已。
「兩枚金、一枚桂馬,接著是香、步、步、步、步…………嗯。」
我耗費的時間大概十五秒左右。
掌握棋子數量及種類的期間,我就已經完成了題目。
「我完成了。」
「妳、妳說完成了…………妳………………」
起初目睹我排列於盤面的棋子配置時,師傅顯然難以置信。
然而隔了幾秒之後,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。
那恐怕是我初次見到師傅流露那種神情──
「愛。」
低著頭的師傅發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可怕嗓音。
他戴上唯有認真決勝負時才會拿出的眼鏡,再次凝視盤面的詰將棋,接著猛然將棋子打亂。
之後,師傅如此說道。
「封印這項特技。今後……不准再使用它。」
? 第四種終局
「我贊成名人提案的理由?」
當舊識的新聞記者向(當時的)碓冰尊龍王提出疑問之後,他停下了腳步。
於東京?將棋會館隔壁健保大樓舉行的棋士大會掀起了近年罕見的糾紛,直到午夜才結束。
即便已經這麼晚了,棋士們仍集合同伴熱烈議論著。
唯獨總是孤獨一匹狼的碓冰迅速踏上歸途,卻在半路上被記者逮個正著。
「哼,那個男人在大會要求發言確實相當罕見。而且居然還提議要在投降?千日手?持將棋之外,新增第四種終局方式。起爭執也是在所難免。」
棋士對於變更規則相當敏感。
他們當然得判斷新規則是否公平。但更重要的是,得謹慎看透變更規則對誰最為有利。
長年君臨於棋界頂點且具備極大發言權的名人如此提案。
不過假如這項提議是為了彌補他逐年衰落的終盤力,所有棋士都會堅決反對。
但是,當名人的提案內容逐漸明朗之後……眾人卻因其他理由而掀起糾紛。
因為那項提案實在太荒唐了。
「那傢伙想討論的是,當局面進展到第五百手的情況。然而記錄中最長手數的對局甚至不滿四百手,怎麼可能再追加一百手?而且還得考量侵入敵陣的棋子枚數,以及是否施加了王手等等,條件未免太繁複了。沒有人類能在一分將棋判斷到那種程度。真想問他一句『你究竟打算和誰下將棋啊?』外星人嗎?還是未來人?」
「既然您如此批判名人的提案,又為何要贊成?」
「我很中意它的名字。」
「名字……是嗎?」
「沒錯。『入玉宣言法』這個名字著實悅耳,你不認為嗎?」
起初,反對名人提案的否定派棋士佔多數。
與其說他們反對,不如說那些人根本不明白名人這項提案的意圖究竟為何。
而對此表示贊成的碓冰改變了風向。
儘管無法理解提案內容,但既然身為名人最強勁敵的龍王都贊成,表示能夠確保公平性……多數棋士都這麼認為。
想不到碓冰本人竟是基於與棋理(譯註:將棋的道德倫理。)毫不相干的理由而中意名人的提案。
「說到底,你不認為圍棋和將棋的終局都太沉鬱了嗎?西洋棋有時會與對手談和,結束時還會與對手握手。結果日本人卻把獲勝也不能喜形於色視為美德。這麼說來,相撲也一樣。好像有橫綱因為擺出勝利手勢而遭到撻伐…………算了。」
簡而言之──碓冰龍王做出了結論。
「將棋得低頭表示『我認輸了』的文化,不符我的作風。」
被譽為將棋史上最強的序盤天才揚起笑容,道出他贊成新增第四種終局方法的理由。
「一次也好,我想說說看『是我贏了』這句台詞。」
第一譜
祭神雷
? 怪物誕生
「大叔,那是什麼?」
當我進入設施之後經過半年左右,那名少女向我搭話了。
那名小學生左右的少女是設施看護的女兒。放學之後直到母親結束工作為止,她會一直待在這裡。
「這是…………將棋。」
我將棋子打入粗糙的折疊式棋盤,與少女四目相交並如此回應。我以粗魯的語氣示意『別礙事』。
然而那孩子絲毫不在意我的語氣及態度,反而興致盎然地繼續提問。
「嗯哼?那是一個人玩的遊戲嗎?」
「不,我只是在排列棋譜……」
「?」
「換句話說,這本來是兩個人玩的遊戲。」
「這樣啊!那我陪你玩吧。」
少女拉開桌子對側的椅子,並坐了下來。
我大吃一驚。
想不到有孩子對將棋懷抱興趣。更重要的是,她竟然完全不怕我這種極為偏執的老頭子。
一瞬之間,我動搖了……。
「……不,我早就不再和其他人下棋了。很抱歉,去找別人吧。」
設施裡還有其他桌遊及電視遊戲。我如此說道,試著說服少女將興趣轉移至其他遊戲。
然而少女沒有移動,並開口了。
「那我在一旁看著就好。可以吧?」
「……」
我嘆了一口氣,接著再度開始排列棋譜。隔一會之後,她應該就會自己離開了……。
然而令人意外的是,那之後少女每天都會前來拜訪,靜靜凝視我獨自排列棋譜的光景。
「大叔,一個人放棋子有趣嗎?」
「嗯,很有趣。」
「比兩個人下棋更有趣?」
「對,有趣多了。」
無視小孩未免顯得太過幼稚。於是只要她主動搭話,我便會回答。她是個相當多話的孩子。
據說這名少女擁有四分之一俄羅斯血統。雖然在這區域不算罕見,但加上那副外貌,使她在學校有些格格不入。
所以少女一直待在設施內。